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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日的情思
陳瑋靜
2003年11月16日
今年初冬,北京這場雪來得特別的早,一陣大風過后,雨點飄濕了大街小巷,汽車呼嘯著濺起了積水,街上行人捂著領子,匆匆而過。雪花在傍晚紛紛揚揚,鋪天蓋地,天地一片白茫茫。風雪中,一道閃電劃過,驚雷炸響,把陰沉沉的天撕開一個口子,狂吼著揚長而去。遠處一溜居民小區,燈火通明中突然黑沉了臉,沉寂在一片巨大的黑暗中。來不及褪盡濃妝的柳樹,被驟然而至的風雪壓得喘不過氣來,"嘎吱嘎吱"呻吟著狼籍一地,斷裂處,白森森的傷痕觸目驚心。這是一場百年罕見的風雪。
佇立窗前,我的思緒隨雪花翻飛---
客廳站立著高高矮矮的花籃、花圈,鮮花被絡繹不絕的送來,那是公公的最愛,清香悠悠揚揚,訴說綿綿不絕的悲思。屋里除了書,陽臺上、茶幾上、過道上一年四季蔥蘢,金魚缸掩映在鮮花叢中,幾尾金魚悠閑地信步水中。公公的照片披了黑紗,立在墻的中央。小雛菊、白的玫瑰,黃的、白的菊花,素潔地彼此依靠一室,公公在叢中爛漫地笑---寶寶抖抖身上的毛,在花的海洋穿行,把落在地上的葉子當成假想敵,叼起一片來,走出花間,呆呆看著我。象在詢問:人,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?我輕握花灑,無言。在從前,寶寶每天要到公公房間噓寒問暖,每天,它焦渴地等在門口,門一開,"吱溜"一聲就沖進去了,大眼睛水汪汪地盯著公公,尾巴一甩一甩,一高興唾沫就噴了公公一臉。公公伸出干癟的手,顫巍巍地梳理寶寶淡黃的毛發,慈愛地喚寶寶,寶寶在溫柔的呼喚中眼睛更水靈了,高興地直打激靈,鼻尖潤澤迷離,"嗚嗚"低聲回應公公的愛撫。今天一大早,婆婆蹣跚著打開房門,寶寶站在門口,一動不動注視著婆婆,眼神黯淡,沒有如往昔般狂奔直入,耷拉著腦袋若有所思。婆婆喚它,它沉默以對,如泥塑般低垂著尾巴,對著公公的門口想它的心事。平日里,門鈴一響,寶寶"汪汪"兩聲歡叫,箭一般沖出門外,擁著客人進門,屁顛屁顛圍著客人轉悠,熱情地投懷送抱,轟也轟不走。為了討論對寶寶采取懷柔政策還是"革命暴力行動",家里沒少與公公唇槍舌戰。在公公的悉心呵護下,寶寶珠圓玉潤。飯桌下,公公把肉偷偷塞給虎視眈眈的寶寶。飯桌上,公公竊竊地樂,眼睛幸福地瞇成了一條線。寶寶"吭哧吭哧"地搖著尾巴品嘗,心滿意足地舔著油嘴,誰搶跟誰急!這些天,家里人們熙來攘往,寶寶也提不起撒歡的興趣,哭喪著臉,夾著尾巴,走到一個角落,蹲下,豎起耳朵諦聽人們的話語,偶爾會看你一眼,似在考證一個重大的問題,眼里滿是疑問和困惑---
這是一個溫馨的大年夜。音符興奮地跳躍著滿屋子亂竄,撞到墻上又折了回來,心有不甘,浩浩蕩蕩試圖沖出一個出口。電話尖叫著此起彼伏,長線那端,祝福聲聲,劈頭蓋臉;長線這廂,笑臉張張,醉在濃得化不開的溫言軟語中。
廚房里,面團在啤酒瓶的擠壓下躺成薄薄一張,赤裸著寬闊的胸懷,無力地癱在桌子上,一臉任人宰割的無辜,手電的蓋子落下,切割出一個個小圓,黃的花生、黑的芝麻、白的砂糖和椰茸靜靜躺在大瓷碗里,隨時待命填充那空虛的面皮。勺子攪起碗的寧靜,小勺穩當當地把甜心送進面皮,軟乎乎的面皮立刻被手指捏揉著,扭扭擰擰,在一頭扭曲成裙角。旋即,角仔鼓脹著豐滿的腰身,柔情萬千地端坐大盤,少女般活潑潑地張揚著媚態。
"你們累不累"?沙啞的男高音飄了過來,話音剛落,公公一身白色寬大衣飾,仙風道骨般立在門口,臉上的老人斑笑得亂顫。注目粉嘟嘟整齊列隊的角仔,公公更笑得合不攏嘴,露出僅剩的幾顆參差的門牙。離家千里,在飛雪的北國,在公公溫暖的屋頂下,用心和粉,用情搟面,用愛拌餡,再用柔腸封緘,怎一個"累"字了得。我與夫的目光穿越桌子,在空中交匯,心照一笑。公公樂顛顛踱回客廳,笑聲跟了公公一路---
爐火高高竄起,鐵鍋漲紅著臉。花生油蜂擁著一躍而入,"滋"地倒吸一口氣,"咕嚕咕嚕"拼命蹦著,試圖掙脫鍋的束縛。此時,角仔爭先恐后沖進來,在鍋里擠眉弄眼,細皮嫩肉的身子搖身一變,黃燦燦地在激動的油星上舞蹈。在大漏勺的網羅下,角仔一個不漏地跳進白盤子,小巧玲瓏,猶如黃澄澄的金元寶,探頭探腦接受公公的檢閱。
公公把身子托付給松軟的沙發,半個臉藏在助聽器下,天線突兀豎起在右耳旁,遮住了半個臉,大腦門光潔閃亮,猶如來自天外的智者,透著精氣神。當滿眼滿口撲鼻而來鄉情洶涌而至,公公手支沙發,欠身,坐起,抖抖索索拿起一個,角仔溶在舌尖,欣喜刻在臉上。離鄉多年,家人團圓,圍坐桌前,做角仔、吃角仔才能一慰鄉愁,才算過年。角仔的味道,是家的味道,酥在嘴里,甜在心里。公公心底那一抹柔情,頃刻彌漫在眼底眉梢,眼神跨越時空,滑翔千山萬水---
太陽艱難地爬出陰險的黑幕,吁出一口熱氣。八寶山上,冷風中,花圈上的挽聯隨風嗚咽,寒氣直灌衣領,人心也在風中蕭瑟。
"跌倒算什么,我們骨頭硬,爬起來,再前進"靈堂門口,公公曾經燃燒過無數熱血的字句醒目地橫在門的上方。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們,手執鮮花,緩緩步入靈堂。公公雙目緊閉,神態安詳,如同酣眠。鮮花仿佛守衛般簇擁著公公,小心翼翼,一臉肅然,生怕驚擾了沉醉夢鄉的老人。公公,您是否夢回木棉怒放、四季滴翠的南國?那里有木屐聲脆,踢踏敲響兒時的石板路;有親切的鄉音,慰解愁腸百結千轉;有相思綿密細長的雨絲,天涯海角,走不出她多情的牽絆;有大海深情的呼喊,腥澀的海風掠過喚兒歸家的村莊;有魂牽夢繞的南曲粵韻,飄進童年溫暖的小屋;有燈下椎心唾骨的慈母,撫兒輕唱家鄉童謠,唱得搖落一地星辰---公公,您睡吧,再也沒有人擾攘您的甜夢,您安心地睡吧,睡吧---
公公身上的鮮花越來越多,有的人輕輕把鮮花放下,嘴里喃喃;有的痛哭失聲,涕淚交加;有的步履蹣跚,舉步沉重---一個瘦瘦高高的中年人,頭發黑白相間,神色凝重,快步走到婆婆跟前:"您好!我是劉詩昆,您多保重---"他悲不能言,彎下魁偉的身軀,半蹲著緊摟婆婆,不停親吻汪婆婆的臉頰,在婆婆耳邊呢喃,眼睫毛輕輕顫動,淚,自眼角悄悄滑落,婆婆淚飛成雨,顫聲說:你是公公的好學生---吳雁澤眉頭緊鎖,眼中含悲,喉嚨哽咽,完全失卻舞臺上倜儻的大家風采,一雙大手用力握著婆婆,久久舍不得松開---婆婆顫抖著說:公公臨終前告訴大家,音樂界一定要團結,要團結啊---
公公在大照片上,含笑無語,仍然一臉的坦坦蕩蕩。白紙上,潑墨揮灑、字體遒勁有力的對聯,分立于照片的兩側:
骨頭硬 愛心重 胸襟開闊 知音萬代感師恩
藍圖起 偉業在 巨著如心 今日樂壇不傷逝
風住了,太陽無力地高懸空中。屋頂的灰瓦上,殘雪射出冷冷的清光,映得人眼睛生疼。山上,松柏蒼翠,經過風雪的一番肆虐,愈顯挺拔。柳樹洗盡鉛華,孤立道旁。鮮花傲立冬陽之下,招展著千嬌百媚。公公,他沒有走遠,他仍然在我們中間,微笑地看著我們---